今年40岁的李维斯已经决定退出马拉松圈。

三个月前，他被诊断为右膝半月板损伤：“我去了几家医院，都说一个说法，有个专家看了一眼就说是运动过度导致的磨损，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立即停止跑步，休息。”

在国企从事投资管理工作的李维，看似工作稳定，收入不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个年纪还在当董事长助理，前途是看不到希望的。

他是一名毕业于北京985高校的高材生，通过校园招聘进入现在的公司，在各个部门轮岗，经过一番拼搏，终于挤进了董事长办公室。但直到工作了才发现，这份工作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成就感：

“你都快四十岁了，还要安排董事长的行程，装作一副讨好人的样子，领导陆续调走，再也和你没关系了，你再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了。”

莱维斯以前总是和老板保持一定距离，但在一次随董事长出差后，他发现老板很爱喝早茶，于是他自费买了一套便携茶具，出差时随身携带。“时间长了，我倒没觉得是在拍老板马屁，只是当成是向上管理。”

他的妻子是公立学校的老师，教学任务很重，回家还要照顾孩子。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结婚，但自从有了孩子，夫妻之间的交流就仅限于育儿方面。

“她对我有点失望。为了避免争吵，我们很少谈论工作。我有点回避别人，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他的情绪释放频道正在运行。

凌晨 2 点跑步的中年男子

早在疫情发生之前，他就养成了夜跑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我当时体重超标，我身高175厘米，体重80公斤。还有一个原因是，夜跑确实能缓解压力。”

晚上 11 点，他换好衣服出门，跑了一个小时，12 点多才回家，正好避开了和妻子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前的尴尬沉默。“其他男人到了中年，都躲在车里，而我却躲在赛道上。”

“有一次我跑了两个小时，凌晨两点才回到家，坐在阳台上感觉很平静，像是进入了冥想状态。”

一个人跑步很有趣，但和一群人一起跑步更有趣。当他在家附近的公园跑步时，一位跑步伙伴走过来对他说：“他看我的速度还不错，以为我在为马拉松做准备。”

每公里6分钟内跑完、半小时跑完5公里，是很多入门跑者的重要目标。达到这个目标后，莱维斯还想走得更远，于是被这位爱好者拉进了“夜跑打卡群”。群里有50多岁身材健硕的普通人，也有闻所未闻的高管。这让他瞬间有了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让他更有动力，他只在工作日晚上休息一天，每隔一天就跑8-9公里。

跑步让人上瘾，没有尽头

从参加“快乐跑”“健康跑”开始，李维斯渐渐对各类赛事上瘾，他参加过北京半程马拉松，还趁着出差机会报名参加扬州、无锡等地的半程马拉松和马拉松比赛。

“当我听说要出差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并开始查看当地是否有任何比赛或跑步活动。我的妻子认为我有点疯狂。”

正赶上疫情之后国内马拉松赛事的“井喷年”，据公开资料显示，2023年全国共举办580场马拉松赛事，覆盖31个省级行政区域，参赛总人数预计达550万人。

马拉松赛事虽然多，但数量稀少，一些世界田联品牌赛事的获胜率更是低得惊人，2023年北京马拉松，13万人争夺3万个名额，上海马拉松的获胜率更是低至13.7%。

42.195公里的长度对于普通人来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但这并不妨碍马拉松成为像李维斯这样的中产阶级人士最喜爱的运动。

2023年上海马拉松赛场地

刚开始参加比赛时，莱维斯的跑步并不顺利。他记得自己参加第一次半程马拉松时，跑完12公里后，他的双腿酸痛、呼吸急促，完全失去了动力。最终，他咬紧牙关，跟着“3小时收官兔”（马拉松官方领跑者）跑完了比赛。

“马拉松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坚持到终点，你就赢了。哪怕你在截止时间之前爬到终点，那也是很棒的。当你跨过终点的那一刻，你就不会害怕生活中的任何困难。”

然而在这个圈子里呆得越久，你越会发现，一旦形成了某种“圈子”，迟早都会变坏。

最明显的就是测试成绩、测试装备、测试比赛次数。跑步圈有一个“时间表”，一些跑者通常会按照这个“时间表”制定训练计划。比如，如果你能在 4 小时内跑完一场全程马拉松，你就是“神”。为了挤进这个群体，你得按照特定的“时间表”训练。你每天要“慢跑”、“速度跑”和“恢复跑”，每一项的配速都不一样，还要结合肌肉训练等等。

有跑步伙伴或者“私人向导”陪跑会让跑步者更有面子。“有些人会雇人带跑，但是如果你不这样做，你会显得很寒酸。在装备上也有暗地的竞争，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如果你不花点钱买装备，你就没有面子了。”

最夸张的一次，是Levi's买了十双跑鞋，在小红书发评论，收获了一大批粉丝。“后来才知道，有些跟品牌有合作的人，是拿钱做软文的，而我这种菜鸟，只能免费给别人创作内容。”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地说道。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在研究卫星定位功能，但后来我意识到购买一块昂贵的手表用于高速公路驾驶是浪费钱。”

跑步的内卷化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节，就连跑步类APP都有鄙视链：“咕咚、Keep是给初学者和中级者用的，有钱人会花点钱买年费的Strava，可以用于骑行、越野跑、徒步。”

另一项大笔开支，是到各地参加比赛的旅费、住宿费，以及参赛的“报名费”。李维斯估计，虽然偶尔会参加公司赞助的旅行，但过去几年在各地旅行上，他已经花了大约10万元人民币。

“京城生意”有多隐秘？

在中产阶级社交圈，跑步远不止是一项简单的运动。

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已是跑步圈内知名的“商跑”基地。从最初的老板带领员工跑步，到大家自发借跑谈生意，其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

“如果对方接受你的参选邀请，那么交易达成的可能性就有50%。”

李维斯在奥森跑步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人戴着运动手表接听电话会议，他还听说过有人因为经常陪老板跑步而直接晋升为老板助理的案例。

大公司高管热爱跑步，这在业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方面这当然是自律的潜在体现，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竞争。

“很多人加你微信，你被录用后就给你发简历、自我介绍，说自己手上有个几千万的项目，有空就去傲森北园谈。我就纳闷为什么是北区，因为傲森北区人少，面积大，保密性更强，谈事情也方便。”

然而对于莱维斯来说，跑步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事业上的进步，反而给他带来了麻烦。

“疫情缓解后，我参加了很多跑步活动，发朋友圈不屏蔽，被领导知道了，有一次他半开玩笑的对我说，‘你很自律，比起工作，你更在乎身材。’这句话暗示得非常明显，如果我再不克制自己，估计会被调职。”

我要离家出走

此外，他在跑步圈内发展出的暧昧关系也威胁到他的婚姻，他在一次跑步团组织的夜跑中认识了对方，因为对跑步有共同的兴趣，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起初我们只是在活动上见面，但后来她分手了，心情不好，所以她开始约我私下见面。我知道这种情况可能不受我控制，但我真的无法拒绝她。”

这段恋情持续了两个月。“后来我逐渐不再联系她。我以为这只是我婚姻中的一个小问题，所以我就快刀斩乱麻了。”

妻子也注意到了，他出去跑步时，妻子会主动陪他一起去，“我走，你跑。”“虽然那时候已经断了联系，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再晚一点，这个家就毁了。”

半月板伤病的诊断和医生的最后通牒成为了压死莱维斯放弃跑步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开始跑步是为了缓解身材的中年危机，但最终他付出的一切努力却让身体受到了损害，这让他觉得很不值得。

“膝盖损伤是不可逆的，如果不及时阻止，情感上的伤害也会让你损失惨重。当人们步入中年时，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生活中，一切都是一样的。”

莱维斯没有放弃锻炼，每周休息日，他都会在附近的公园步行3公里，虽然有想跑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跑步是好事，但过度就不好了。中年人的生活经不起任何干扰。我们要还房贷，要送孩子上学，我们不能丢掉工作和薪水。跑步不能拆散家庭。”

采访、文章作者：Holly, Jon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