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巴黎奥运会正进入开幕倒计时。自1924年报名参加巴黎奥运会以来，中国人走过了一条漫长的追梦之路，这些梦想或显露或隐藏在各个层面。从今天开始，南都联合N视频推出《百年奥运的广东印记》专题报道，通过深入的历史挖掘，讲述百年来不为人知的广东人，讲述百年来广东在奥运赛场内外的命运。

1936年，17岁的广东东莞人杨秀琼参加了柏林奥运会。这是中国女游泳运动员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在100米自由泳预赛中，杨秀琼因为成绩落后于别人而未能进入半决赛。这届奥运会后，杨秀琼短暂的运动生涯就此结束。但她仍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游泳运动员，后人把她在柏林奥运会上的亮相形容为“东方美人鱼”。

杨秀琼自幼学习游泳，1930年参加第三届广东省水上运动会，夺得三项个人冠军，人称“水怪”。1933年参加第五届全运会，又夺得五项冠军，新闻界称她为“美人鱼”。在普通女子对游泳还“羞涩又好奇”的年代，杨秀琼的出色泳技，掀起了中国女子游泳的新一轮热潮。但同时，由于她是备受关注的体育明星，她也经常遭到流言蜚语的诋毁，这些流言蜚语至今仍在流传。

国际奥委会文化与奥林匹克遗产委员会委员、国际顾拜旦委员会委员侯昆对南都、N视频记者表示，杨秀琼等女运动员在奥运会上充分展示了中国女性的形象，让外国人看到了中国人的青春、风采、时尚。此外，他认为，当时中国运动员的成绩与国际水平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们其实也在不断超越自己。”

杨秀琼。

广东知名

2016年11月，加拿大温哥华，侯昆想去海景墓园确认那里是否埋葬着一位名叫杨秀琼的女子。

侯昆多年致力于推广奥林匹克文化，深知杨秀琼在中国体育史上的重要性。他告诉南都记者，在近代中国体育界，女运动员展示才华的机会非常少，杨秀琼就是其中之一。杨秀琼不仅是上世纪30年代泳坛著名的“美人鱼”，还以游泳运动员的身份参加过1936年柏林奥运会。

1936年8月8日，柏林气温24℃，游泳池水温21℃，有些冷。下午3点，女子100米自由泳预赛第一轮打响。比赛中，荷兰选手创下世​​界纪录，分在第四组的中国选手杨秀琼未能入选。次日，国内《申报》简要报道了上述比赛结果。

杨秀琼在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拍摄的照片。

6年前，当还不满12岁的杨秀琼参加第三届广东省水上运动会时，她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机会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

杨秀琼祖籍广东东莞，生于1919年。她曾描述自己对游泳的兴趣：“我十岁开始学游泳，一直在七溪的南华游泳池学。那个游泳池是香港最大、最有名的。因为我爸爸是南华会会员，又爱游泳，所以经常带我和姐姐们去那里。”

发现游泳的乐趣后，她便像每天的功课一样勤奋练习，再加上南华的教练们耐心的指导，让她很快掌握了游泳的基本知识。

1930年9月，在广州东山精武会游泳池，杨秀琼在第三届广东省水上运动会上崭露头角。

据《华侨报》报道，她夺得了100米蛙泳、400米自由泳、与黄淑卿并列的100米自由泳三个个人项目的冠军。杨秀琼后来回忆，当时她“年纪最小，个子最小”，成绩出人意料，这让她获得了“水怪”的绰号，“逐渐受到全省乃至全国的关注。”

此后的几年里，杨秀琼的名气和影响力达到了顶峰。

1933年10月，她参加在南京举行的第五届全运会，夺得个人50米、100米自由泳冠军、100米仰泳（仰泳）、200米蛙泳冠军、200米接力团体冠军，新闻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美人鱼”，这个称号一直陪伴着她。

1934年，在菲律宾马尼拉举行的第十届远东运动会上，杨秀琼在50米、100米自由泳、100米仰泳三个项目中均夺得金牌。在200米接力比赛中，三名中国女选手已是实力悬殊，相继落后，但在最后50米，杨秀琼后来居上，在距离终点3米处发力冲刺，最终率先触壁，帮助中国队夺得冠军。

后来有研究者认为，远东运动会上，中国队除足球外，其他男子项目全部落败。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杨秀琼格外受赞誉，“感到十分自豪”。菲律宾媒体也不断刊登她的新闻和照片，称她为“中国小姐”。

1935年10月，第六届全运会在上海举行，她依然夺得100米仰泳、100米自由泳第一名，并打破了全国纪录。

1935年，杨秀琼在第六届全运会上。

1936年，第十一届奥运会在德国柏林举行，中国队参加了田径、篮球、足球、举重、拳击、竞走、游泳、自行车等八个项目的比赛，60多名常规运动员加上一支武术表演队，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体育代表团。游泳项目，只派出两名运动员参赛，男运动员是陈振兴，女运动员是杨秀琼。

当时，中国人习惯把“奥运会”称为“世运会”，1937年11月发表的《第十一届世运会中国代表团报告》也对杨秀琼在比赛中的表现作了说明。

“当天下午3点，女子100米自由泳预赛分5个小组进行，每组前三名和各组最快的第四名选手可以参加半决赛。我们的女选手杨秀琼在第四组，与同组第一名丹麦选手哈夫全的差距在1分9.6秒左右，她如果想与世界一流选手较量，还差得很远。”

推动游泳热潮

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不仅杨秀琼，整个代表团的正式运动员都与世界著名运动员“落后”了。

比如，中国足球队首战就与现代足球的鼻祖英国队交手，以0：2惨遭淘汰；王诗琳参加马拉松比赛，名列第40名，落后第一名近一个小时，实力差距太大，中国代表团无奈落败而归。

2014年，南开大学历史学博士生唐睿发表了一篇论文，题为《体育、性别与政治动员：以南方“美人鱼”杨秀琼为中心》。目前，唐睿在曲阜师范大学任教，依然对城市史、体育史等领域感兴趣。他告诉南都记者，从竞技水平上看，当时中国的游泳确实远远落后于国际水平，从事竞技游泳的女性也寥寥无几。

南方都市报记者查阅参加1936年柏林奥运会的中国代表团成员简历发现，杨秀琼比较特殊：她不仅是中国代表团仅有的两名女运动员之一（另一人是田径运动员李森）、比赛中唯一的中国女游泳运动员，而且还是参赛选手中最年轻的中国运动员，当时她年仅17岁。

杨秀琼的独特之处还不止于此，唐睿在文中提到，杨秀琼出色的泳技，引发了中国女子游泳新一轮的狂热。

据《中国体育通史》记载，与人类息息相关的游泳运动源远流长，但以竞技为主的现代游泳直到19世纪末才传入中国。1887年在广州沙面建成的长25米、宽15米的室内游泳池被认为是中国近代最早的游泳池。

1930年，第四届全运会在杭州举行，设立了游泳比赛。1933年，第五届全运会又增设了女子游泳比赛。在那次全运会上，杨秀琼成为了全国瞩目的体育名人。

唐锐在文中说，20世纪30年代，虽然女子游泳开始成为现代女性流行的娱乐潮流，但普通民众对这项运动仍“羞涩而好奇”。他从史料中引用了一个场景：1933年8月，山东济南游泳馆正式开放，“女子游泳那一天，全城人心动了，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但直到下午，才有四个人进来。”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杨秀琼以“运动美、形体美”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大大引领了社会潮流。

1934年10月出版的《勤奋体育月刊》介绍她“体魄强健”，她因此被誉为“美人鱼”。

同年《申报》文章也以杨秀琼为例，讲到真正健美的女性，一是靠不化妆的自然美，二是注重实实在在的身体锻炼和道德修养。

据统计，从1932年至1936年，《北洋画报》共发表她的照片35张，《良友》杂志共发表她的照片17张，杨秀琼不仅是一名游泳运动员，更是一位耀眼的明星。

1935年，杨秀琼登上杂志封面。

那时，杨秀琼经常被邀请到各地表演游泳。有一次，在上海华埠国际游泳比赛前，时事评论提到杨秀琼肩负的使命：“一方面，它使女同胞们认识到，她们天生的体魄并不比任何国人差，所以杨女士才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另一方面，它激起了民众对游泳的极大兴趣，这是对我们国家体育的一次真诚宣传，让我们受益匪浅。”

其实，杨秀琼对游泳运动的推广起了很大的作用，甚至在1942年她已经淡出泳坛的时候，报纸上还有关于她的报道。

“各位读者，你们一定还记得那届全运会上脱颖而出的‘美人鱼’杨秀琼女士，她是最引人注目的，是给观众带来耳目一新的中心人物，受到众多青年男女的喜爱。可以说，我国青少年的游泳热潮就是在那时正式开始的。”

去世前和去世后的名字

1933年至1936年，媒体对杨秀琼的报道十分密集，但此后，她却仿佛突然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

杨秀琼的“突然失踪”其实与她的个人生活有关。唐睿的研究文章称，杨秀琼业余时间喜欢赛马，对骑师陶柏林（也记载为“陶柏林”）情有独钟。经密友介绍，“相恋不到两个月，便谈婚论嫁”。此外，据香港学者最新研究，杨秀琼与陶柏林于1939年结婚。

南方都市报记者查阅资料发现，1941年《永安月刊》杂志曾刊登过杨秀琼婚后生活和抱婴的照片。该杂志还介绍，“曾参加远东及世界运动会、轰动全国泳坛的美人鱼杨秀琼女士，自嫁给香港著名骑师陶柏林先生后，早已退居香港，不久前育有一子一女。杨女士除了打理家务外，还经常出现在泳池里，兴趣依然浓厚如初。”

杨秀琼与陶柏林合影。

但在她的个人生活方面，各种谣言都被钉在她身上，而且这些谣言都是极其虚假的。

至今，中国网络上仍盛传杨秀琼与陶柏林婚后“两人秘密避孕，十年后再要孩子，专心于体育事业”的传闻。还有传闻称，杨秀琼不久后就与陶柏林离婚，“被迫成为川军将领范绍曾的第十八位妃子”。南方都市报记者注意到，此类传闻甚至被许多报道和学术论文不加分析地采纳。

侯坤和唐睿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均表示，这些传言毫无根据，无疑是虚假的。唐睿告诉南都记者，那个年代，关于女明星私生活的传言时常流传，类似的经历并非只发生在杨秀琼身上。

其实，有关杨秀琼的传闻由来已久，1933年全运会夺冠后，就有传闻称杨秀琼将嫁给一位福建商人，但后来该传闻被否认。

她和陶柏林结婚几年后，婚姻出现危机。1946年，两人曾准备离婚。当年11月，报纸上有一篇文章记录了当时的传闻：“前著名游泳运动员、美人鱼杨秀琼，新近与四川某知名人士结婚，条件据说是结婚定金2亿元，新房设备另加5亿元。”

据香港学者的研究结果显示，此传闻指的是“四川军阀范绍曾要娶杨秀琼。”但当时杨秀琼发表声明予以否认。

1947年，杨美龄与陶柏林正式离婚。次年，她在上海与印尼华商陈振光结婚。婚后不久，她移居泰国曼谷，并生下两个女儿。1953年，杨美龄携家人从泰国返回香港并定居。1970年代，她随家人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982年，杨美龄在家中意外身亡，安葬于温哥华海景坟场。

回顾杨秀琼的一生，她的运动员生涯其实非常短暂，而且由于她是公众视野中的明星，所以遭到了流传至今的谣言诽谤。

1936年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因成绩不佳而受到民众的嘲笑和批评，杨秀琼和李森两位女运动员也不例外。有人认为不应责怪她们，并指出女运动员参加奥运会，一方面可以让中国女性向国外打开眼界；另一方面可以打破外国人对中国的误解，让欧洲国家不再认为中国妇女还裹着小脚、软弱无能，而是中国有了新女性。

对于杨秀琼参加奥运会的意义，侯昆也表示，杨秀琼等女运动员在奥运会上充分展示了中国女性的形象，让外国人看到了中国人的青春、优雅、时尚。此外，他认为，当时中国运动员的成绩与国际水平还有很大差距，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们其实也在不断超越自己。”

如今，杨秀琼已成为现代中国游泳的代表人物。她的家乡广东东莞编纂的体育期刊，将杨秀琼列在“人物篇”第一名。

加拿大温哥华的海景墓园很大，墓碑全部平放在草地上，从一个名字中寻找杨秀琼，无异于大海捞针。

后来，在一名看上去是中国人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侯昆终于找到了，原来，杨秀琼和她丈夫的棺材并没有埋在地下，而是安放在墓地的一个地上大厅里。

杨秀琼葬于温哥华海景公墓。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她的名牌旁边，放着她和丈夫的合影，照片里还能看到她美丽的身影。”2016年11月，侯昆参观完杨秀琼墓后，曾撰文记述其所见所闻。

他在文中写道，向这位为中国体育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女性深深鞠躬，“愿她在天堂里，依然能开心地在水中畅游”。

《百年奥运广东印记》专题报道

总策划：荣明昌 刘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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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南方都市报记者 项雪妮

总撰稿人：南方都市报记者 张倩涵

本期撰稿南都记者 马晖